1932年2月的一天,天气很冷,《青年近卫军》编辑部里来了一位老人,他的一条腿略微有些跛,手里拄着一根拐杖。
“我姓费杰尼奥夫。”老人一边对杂志社编辑科洛索夫自我介绍,一边递过一大叠手稿。稿件的第一页上写着: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下面是作者的名字:尼·奥斯特洛夫斯基。
稿件里还附有一张青年近卫军出版社写的对本稿的书面意见。
费杰尼奥夫指着那份意见书对科洛索夫痛苦地说:“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种说法。我也可能对文学作品缺乏很好的鉴赏力,但凭着我多年的经验,我敢说,这本书对青年团的教育工作有十分重要的作用。当然,作品还需要加工、删改……可是作者认为这是他第一次炼钢……”
接着,他把作者的履历向科洛索夫作了简短的介绍:共青团员,参加过战争,在保卫苏维埃政权的斗争中丧失了健康。
“对于奥斯特洛夫斯基来说,”费杰尼奥夫加重了语气,“这本书不仅仅是文学作品……也是他重返建设大军行列的一步。”
后来得知,费杰尼奥夫是这部小说中一个重要的人物———列杰尼奥夫的原型。
列杰尼奥夫这位老布尔什维克的形象在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笔下,是个充满热情的人物。正是他,在“红色莫斯科”疗养院里同保尔·柯察金下棋;正是他,鼓励柯察金拿起笔杆来表现自己的一生。
科洛索夫读了一遍那份意见书。执笔人不仅指责作者没有艺术修养,而且认为他知识缺乏,作品缺少生活,认为小说所表现的并不典型,没有性格。比如,工人子弟保尔·柯察金竟爱上了女学生冬妮亚。当然,这种事例在生活中也确有存在,但没有代表性。应该让工人的子弟去爱工人出身的姑娘。作者的意图旨在表现共青团员们在国内战争中的英雄主义,然而保尔·柯察金在这场战争中建立了哪些可歌可泣的功勋呢?他既没有深入到敌后,炸毁敌人的弹药库,也没有抓住敌人的军官。他只是在一次战争中负了重伤,后来成了残废,复员了。这同样也是不典型的,因为不是所有参加国内战争的共青团员都是残废复员的。还有,公园里的那段描写也没有典型意义:柯察金想自杀,后来战胜了这一念头。此外,小说过多地描写了一位共青团员的特殊命运,缺乏共性。
当天晚上,科洛索夫便开始审读这部稿件。随着翻过的每一页、每一章,科洛索夫的心情越来越激动,他甚至没有觉察到夜已经悄悄地过去了。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这部小说正是当代文学所热切期望的那种作品。诚然,小说中还存在着语法修辞方面的问题,但是作品的结构、主人公的性格,以及他们的语言、形象,都是真实的,成功的,富有生命力,能够激动人心,所有这些都是不容删改的。主人公所体现的正是苏维埃青年一代的典型特点,具有鲜明的个性,表现出了真正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操。
过了几天,科洛索夫来找作者。
当时,尼古拉·奥斯特洛夫斯基住在梅尔特夫大街12号,现名为奥斯特洛夫斯基大街。在一间紧挨着厨房的窄小而细长的屋子里,科洛索夫见到了年轻的作者。他个子高高的,身穿军便服,躺在一张行军床上。他的脸部生动,富有活力,完全不像我们见到照片和画像上的样子。
科洛索夫一进门,奥斯特洛夫斯基便请他坐在自己的身边。他抓住科洛索夫的手,紧紧地握着。
“请您如实地告诉我,”他说,“对我的稿子您是怎么想的?是成功还是失败?如果成功,那您就多讲些缺点;优点留给读者去说。您是编辑,您应该讲缺点……”
科洛索夫谈了自己的意见,但奥斯特洛夫斯基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,丝毫也没有放松。
过了一会儿,奥斯特洛夫斯基才把手松开,微笑着说:“您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松开您的手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看不见您……当我能看清楚人的时候,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猜出他讲的是否真实、诚挚,眼睛是不会说谎的……可是现在,我看不见人的面孔,我只能从他的手中感觉他讲的是否真实。”
当编辑和作者商谈哪些地方应该加工修改时,科洛索夫对奥斯特洛夫斯基说:
“尼古拉,你在异常艰苦的条件下奋斗了两年,完成了小说的百分之九十,现在只需要修改、润色……你已经有权利休息了。你到索契休养一个时期吧,加工、发排的工作由我们来做。”
奥斯特洛夫斯基皱起了眉头。科洛索夫一时弄不明白,他的表情是委屈还是难堪。
“你是想找个人代替我,想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完成我的书稿?”奥斯特洛夫斯基说,“如果你向一个正直的人提出要另外一个人代替他的工作,那结果会怎样呢?我想被代替的人一定会感到非常委屈!要知道,作品在加工、修饰中才能获得它最终的价值,作者的骄傲也正在于此。对我来说,劳动还是我与我的死敌———疾病作斗争的有力武器。在小说送去发排之前,我是不会去索契的。我要用自己的手清除稿件中所有的问题……”
1932后4月至7月,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在《青年近卫军》杂志上连续刊登了四期。
很快,收到了第一封读者来信。
奥斯特洛夫斯基无法读这封来信,他病得很厉害,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,一双失明的眼睛望着远方的苍松翠柏,望着酷热的蓝天碧空。他迫不及待地盼望有人来给他读一读这封信,看看人们对于他的劳动是接受还是拒绝。
助手把这第一封读者来信一字不漏地读给他听:
“尼古拉,我的好兄弟!给您写信的是一位您所不认识的钳工。现在已经是早晨5点了,可我刚刚结束阅读你的保尔。我是那样地喜爱他,他的所有的敌人都被我用钢笔戳过了,杂志弄得一塌糊涂。我现在坐着想,该怎样把它还回图书馆?我并没有考虑这一夜没有睡觉,6点钟上班会不会打瞌睡。不,不会的,我将加倍地工作,而且做得更好,这是因为您的保尔给了我力量!”
奥斯特洛夫斯基把这封信抓在手里,握了好长一段时间,像是在抚摸他所看不见的字句。
(摘自《追求》1998年第2期,张福生文。)